欢喜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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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便见,那马车侧帘被人唰地一下放了下来,那女人……便被车帘掩在后面,再也看不见。
狄风看着贺喜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什么,可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冒火。
马车也已靠着街边停下,那马车后面跟的两名男子,一人黑袍褐靴,一人青袍皂靴,此时也正往他这边看。
贺喜握了握拳,看她一步一步地走着,腰间玉环绶另侧的流苏如水般贴在她的腰间,随着襦裙的摆动而左左右右地轻扬……软如柳的腰,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。
英欢微微一笑,看着他手中茶碗,红唇更柔,道:“听口音,何公子不是这杵州当地人?”
沈无尘眼色微变,望着贺喜,就见他利落抬臂,将那剑从剑鞘中一把抽出,动作毫不迟滞。
那么宽的肩膀,将一身墨袍撑得恰到好处,肩线缓缓而下,便是略窄的袍带。
贺喜眼中一亮,先前面上不悦之色一扫而光,虽是不知道沈无尘口中的奉乐楼是个什么地方,但看这几人身形气度举止皆为上品,想必那也不会是什么下作之地,便顺势道:“好。”
英欢看他身后立着的谢明远一眼,又望向贺喜,道:“敢问何公子府上是做何营生的?”
两道眉毛非浓非纤,却似剑一般插入鬓角。
美目顾盼,盼得生姿,他贺喜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,可却对着她,一怔再怔……
本以为英欢会生怒意,岂料她将眼睫一抬,直直对上贺喜的目光,浅笑了两声,才道:“不是。”
此言一出,沈狄二人均是皱起了眉头,谁都没想到他竟然道出如此大胆露骨之言。
开宁府府尹张谦立在一旁,脑门上的汗一阵一阵地出个不停,心中忐忑不安,那茶是他特意遣人从江那边的杵州买回来的,本想藉此讨个好,谁知皇上眼下这模样,倒像是对他的行径了如指掌一般。
这一边,沈无尘立身于马上,眼睛望着那边,见那个先前买茶时颇为霸道的男子,此时竟变得缩手缩脚不敢言语,心中不由好奇起来。
心低微微一沉,看来那妖精治下,也当真是有些手段。
两颊微陷,肤色较之寻常男子,黯了三分。
沈无尘吩咐那小二上些酒来,注碗盘盏果菜碟及其它水菜碗都依这奉乐楼的规矩,一一上来便是。
沈无尘将贺喜三人请进,笑道:“几位公子,随意就好。”
贺喜将那剑扔还给他,挑眉道:“我这里也有把剑,不知你愿不愿意看看?”
贺喜收了剑,手指从那剑鞘上端一路抚至底下,看着狄风道:“剑断,而杀气未断。此等好剑,当配勇绝二字。”
谢知远满面狐疑地看看王铭,再看看那两人,就见那两人先前绷紧了的面孔也松了下来,其中那青袍男子还笑了一笑,对王铭道:“是巧了。”
一见贺喜出来,他便迎上来,低声道:“陛下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怒气,臣站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。”
不由抬手,在车板侧面轻轻叩了两下。
贺喜一垂眼,利落地翻身下马,将马鞭一甩,收入马肚侧面的皮袋中。
贺喜撇过目光,转而看向英欢,眼中有火花点点扑出,薄唇勾了勾,忽而笑道:“就当是,谢夫人先前那蒙顶茶了。”
贺喜不怒,眼睛又向那剑看过去,缓声道:“让我看看,可好?”
贺喜眼角一动,望向狄风,脸色缓缓变了,先前略带笑意的神色早已收了,目光顺着狄风满是怒意的脸一路往下,最后定在了他腰间的剑上。
还有她的那双眸子……
贺喜往那边望了望,顿时来了兴致,回身对谢明远低声道:“进那家去瞧瞧。和*图*书”说罢双脚一夹马肚,马儿扬蹄轻踏街砖,朝街对面行去。
霜色肌肤,似能掐出水一般。
贺喜转身继续向前走,声音低了不少,“已然回去了?”
贺喜于马上,手松松挽着缰绳,一路缓行,四下打量杵州街肆坊巷,那一双褐眸,是越来越黑。
英欢眸子半垂,并不去看眼前诸人,自己伸手取了桌上的小茶碗,却也不倒茶,只是轻轻将它捏在手中,开口问道:“公子贵姓?”
贺喜勒住马缰,手中一拧,身下马儿转过来,直直对上那马车,眉头死死绞在一起。
那帘子轻晃,一双茜底杏花缎面平头绣鞋先伸了出来,只在外露了一瞬,便缩进了襦裙底下。
似被疾风横扫过一般,她的眼她的脸,瞬间冰凉。
贺喜眼睛只是望着英欢的侧脸,脚下几步过去,在她对面坐了下来。
本以为贺喜会躲、抑或会被那剑砸到,岂料他伸手一握一转,便将那剑牢牢控住。
贺喜的手刚刚抬起一点,身后谢明远便忍不住上前来,想要拿那酒替他验一番先。
贺喜眼见那马车的侧帘被轻轻掀起,那黑袍男子揽过马缰让至一边,露出车内女人的那张脸……
英欢狠狠吸了口气,撇眸片刻,才又侧脸再看,一下便触上那男人望向她的目光。
谢知远咬牙咽下这口气,正要回身重新上马,却见后面跟着的王铭一副惊讶之色,纵马过来,对着那两名男子就道:“两位公子,不曾想今日又遇上了!”
他握着马缰的指不由紧了又紧,心口猛地一悸。
豆大的汗粒从张谦脸上滑下,他跪在地上的双腿止不住地抖。
贺喜下巴一扬,冷眼对谢明远道:“罢了,莫要徒生事端。”
英欢纤眉略翘,挽袖伸手,拿了那杯酒过来,却是不喝,眸子里深深浅浅一片,看着对面的贺喜。
说罢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走去。
狄风将剑举高了些,仔细又看了半晌,眉头锁得更紧,抬眼去看贺喜,“这剑……并未砥砺开刃。”
他心中一阵焦躁,顾不得旁的,双足硬靴一踢马肚,急急驱马上前几步,行至那马车旁边,冲那驾车小厮一扬马鞭,“且先别走。”
一双腿自然地垂在马肚两侧,袍子下摆轻开,露出里面缁色高靴,紧紧裹着他的小腿。
狄风退了两步,“……夫人?”
他伸手握住那茶碗,指尖沿着碗口摩挲了一圈,然后嘴角一扯,问张谦道:“朕倒不知,邺齐国内何时有了这等好瓷。”
贺喜心口一缩,先前那火烧火撩的感觉又窜上来了。
下巴说尖不尖,却刺得人眼睛发痛。
英欢低眉垂眼,他的目光甚是火辣,搅得她心底泛起了波澜,“也是行商的。”
英欢扬唇,头稍偏,“姓殷。”眼中闪了一下,模样竟是有些俏皮。
贺喜眸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,她的唇她的舌……唇软舌滑,一看便知。若是再配上那酒香……品起来不知会是什么滋味。
上得楼,那引路的小二自推开最里面一间,请这几人进去。
谢明远行于他身后,稳稳立于马上,神思警惕,左右打量着,生怕出点什么事。
长袖轻垂,掩了握着马缰的半只大掌。
那站着的男子甚有气势,却不入桌同座,想必这何姓男子定是身份不凡,非富即贵。
贺喜抬眼,目光冰冷渗骨,一言不发。
贺喜看着他这神态,扬了下巴道:“这剑送你,如何?”
那边谢明远也将几人的马都交由奉乐楼的小厮带至后面去喂着,吩咐王铭在附近随便找一处酒肆歇着,然后过来贺喜这边,低声道:“陛下和_图_书,真要进去么?”
贺喜双手撑案,站起身来,袖口拂过书卷,直直走了下去,越过地上的张谦,看也不看他一眼,大步走出门外。
一张薄唇似刀,竟是缟素之色。
三人后面不远处,人群中散混着几个开宁府上的官卫,暗中护着贺喜。
嫣然朱唇轻启,似月黛眉微翘。
谢明远默然片刻,眉间略陷,脸色可辨不尚情愿,却也无言,抬手慢慢将身上佩剑解下来,恭敬地呈了过来。
英欢握着酒杯的手指不禁一滑,那人……那话……
谢明远在后面却是低了头,心底叹了又叹,皇上的心思,他此时已是明白了。
谢明远心上一惊,才知他是真动了要过江的念头了,心底不禁微搐,略一迟疑,便快步追了上去。
贺喜侧身,对谢明远道:“拿来。”
英欢手指发僵,红唇发烫,她看着他那肆无忌惮的动作,仿佛觉得他那是在……细细品尝她一般。
虽是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,但由那几人间的模样也能看出来,中间那位一身墨袍、面色冷峻的男子,定是先前那人口中的主子无疑。
长剑通体黑色,浑然无迹,湛湛然使人望而生畏。
英欢看着他那笑,竟觉好似冰棱在艳阳下映出的刺人光芒一般,眼睛一花,瞬时怔恍。
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,张谦终于忍不住了,开口道:“陛下,那茶都凉了,臣再给您换盏新的罢?”
贺喜眯了眯眼,转过头,又朝那边马车望过去。
越往东街景越盛,街边店铺宽扁高椽,甚是张扬,贺喜不禁皱眉,这杵州倒是要比开宁显得繁盛许多。
狄风早已眼冒火光,手不自觉地就探上腰间佩剑,垂玉打在那剑鞘上,陡然发出一声清响,扰了这屋内的暧昧情境。

似蓝非蓝,似黑非黑。
街角转过,再行两条街,弯过第三个路口,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奉乐楼的黑底金字大招牌,高高悬宕在四层楼高的第二层外檐处,铁划银钩般的三个大字,将那奉乐楼衬得愈加宏伟。
狄风一眯眸,腕上用力,将那长剑一把抽出,目光触及剑身之刹,浑身一僵。
桌上茶碗壁上彩瓷盈亮,碗中之茶香气怡人。
狄风接稳,觉出那力道硬戾,不由一抿唇,低头看剑。
可此话自他口中而出,却不觉嚣张,只觉这样的人,就该说这样的话……倒也真是奇了。
贺喜脚下已朝前走去,不答他话。
奉乐楼的店堂小二眼光何其毒也,瞧见这几人,早就笑脸迎了上来,对最前面的沈无尘道:“几位公子,可是来吃酒的?楼上雅间儿请吧?”
狄风握在剑柄的手指已经泛白,牙根紧咬,盯着贺喜,压抑不住满腔怒火。
张谦闻言,心下大惊,膝盖一软,“陛下……”
贺喜冷眼看过去,止了谢明远的动作,又自去拿了另一杯酒,举至眼前,盯着英欢的眼睛,慢慢道:“若是早知是夫人要那茶叶,莫说这二两,便是这全天下的蒙顶,在下都愿让给夫人。”
谢明远在后呼吸一窒,眼冒火光,当下翻身下马,猛地飞奔过去,但见贺喜人马无碍,才大松了一口气。
他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袍子一侧,打在张谦身侧,更让张谦慌了神,皇上一向治下狠辣,此番让他抓到现行,自己当真是命途堪忧!
这男子,俊则俊矣,可身上却偏偏透着丝贵气,一动一开口,那大气感便从骨子里往外溢。
那般亮目的绸缎,那般细软的腰身……若是握在掌中,不知是何种滋味。
张谦心慌万分,再也站不住,一下跪倒在地,颤声道:“陛下恕臣之罪,臣……臣……”嘴唇抖着,那话,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。
狄风正要开口相拒,却听英欢不紧不慢道:“给他看看。”他闻言,脸色不由更黑,咬咬牙,从身上卸了剑,隔了五步的距离便朝贺喜身上一扔。
贺喜胸口一坠,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。
可才一过街,街角弯处便有一辆马车蓦地斜出,擦着贺喜身侧而过,险些将贺喜人马掀翻。
贺喜接了剑,一转手便朝狄风挥过去,而后负手于后,眸中深邃一片,恰似那漆黑剑鞘。
贺喜闻言一挑眉,脸上刚硬的线条化了开来,唇角一软,竟似要笑出来一般,可最终还是噙住了那丝笑意,只是眼里淡淡地亮了一亮。
贺喜眉尾扬起,冷笑道:“他张谦不是随手便能给商家私发官府批文么?那便让他给朕也发一纸!”
沈无尘点点头,便带了英欢与狄风跟着那小二上楼去了。
剑鞘极其普通,无丝毫花纹装饰。
狄风猛地一惊,看向贺喜,半天才道:“怎能夺何公子所爱。”
却纯澈透亮有如夜里缀了稀星的天幕。
贺喜手中茶碗落桌,看向英欢的目光愈烈,热度逼人,“夫人如何称呼?”
杵州城内自五更始,便有寺院行者打铁牌子循门报晓,诸多门桥市井闻之始开,不多时,整个内城便热闹起来。
他松开拳,手指展了一展,又缓缓握起。
眉下的那双褐眸……
贺喜心潮浅翻,望向她,“殷夫人府上又是做什么的?”
贺喜背脊一硬,身后谢明远忙探身过来,替他答道:“我家公子,是行商的。”
贺喜看着那碗茶,却是碰也不碰,由着那茶凉了去。
狄风心中只惦记着马车中英欢是否无恙,驱马上前两步,贴着那车帘低声道:“陛下,你……”
美得让人不忍移目。
她定了定神,隔了车板对他道:“便依了他。”
这一双眼,似蓝非蓝似黑非黑,里面波光流转,如雾蔽星……又让他一瞬间失了神。
翌日清晨,阳光如碎金一般洒得满地都是,倒是难得一见的好天。
他大掌在剑鞘上摩挲了一阵,才走过去,将那剑还给了谢明远。
狄风冷笑一声,“你一个行商之人,懂什么好剑坏剑!”
再朝前望去,只见她的头微微向后偏了一下,迟疑了一刹,又转了回去,由身旁那两位男子护着,向奉乐楼里走去。
狄风神色略有一丝动容,口一开,“你……”
那女人的目光自下一路移上来,直待对上他的目光,才瞬时止住。
贺喜终是开了口,“且慢。”
贺喜终于抬眼,手中书卷啪地一合,朝张谦望去,脸上挂了层霜似的,一言不发。
英欢进去,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雅间内的布置,眼里溢出点笑意,回身对沈无尘点了点头,便进去依着桌边坐了下来。
四个字冷硬不已,扬鞭之态甚是摄人,那小厮不禁停下,不敢动弹。
王铭连忙解释道:“前一日买那蒙顶茶时,本是这公子先看上的,后来见我急要,才让给了我。”
沈无尘上前,亲自给英欢与贺喜各斟了一小杯酒,又道:“前一日那茶叶,实是我们家夫人说要让的。何公子若是想谢,便谢我们家夫人罢。”
贺喜撩袍向前行去,走了几步,忽然停下,回身问他道:“着你去查的那件事如何了?”
长指一页一页地翻着眼前书卷,好似这屋内就只他一人一般。
贺喜眸子一沉,嘴角微动,也伸手去取了一个茶碗,在掌中转了一圈,才开口,道:“姓……何。”
谢明远低了头道:“邰涗皇帝陛下一行今日已离了杵州,浩浩荡荡地回京去了。”
贺喜双手撑膝,蓦地起身,向前走了两步,看向狄风,挑眉道:“剑,看似好剑。”
正在此时,那小二恰巧端了酒与碗碟上来,摆了一桌子,正要替几人斟酒,却被沈无尘拦住,那小二愣了一下,又陪笑道:“几位慢用,若是哪里觉得不周,遣人来唤我。”说着,便走了。
可就只那一瞬,贺喜也清清楚楚地看见,那一双窄而小巧的脚……被那似艳非艳的缎面裹着,平白无故地让他的心痒了起来。
狄风将剑重新佩好,看着贺喜,“什么剑?”
沈无尘闻言,见眼前之人举止不凡,心中已生结识之意,不禁上前,对贺喜抱了抱拳,道:“这位公子,我们先前本是要去前面的奉乐楼,既是如此有缘,也莫要说什么谢不谢了,若是公子不嫌弃,但跟我们一道去便是。”
心中如是想着,他握着杯子的手愈发紧了,举杯一仰脖,杯中之酒尽数落肚,火辣辣地烧着他的胸膛,烧得他心火簇将上来。
美,极美。
这软软的一句说毕,她舌尖扫过下唇,将酒滴抿入口中,又抬眼看着他,眼中含笑。
狄风上前护住车驾,皱眉道:“这位公子要做什么?”
谢明远满腔怒火,就要上前去讨个说法,却被贺喜从后面伸过马鞭,拦了下来。
谢明远腿一僵,立在那里,脚也挪不动了,“陛下……”
贺喜嘴角纹路若隐若现,眼睛一眯,竟是笑了出来,“说不出?那朕替你说!”
狄风点头,身子侧过去,恰让出那边街景,映入英欢眼底。
冷剑断刃,散着寒光。
那般凛然的气势,竟叫她指尖微微发凉。
贺喜一垂眼,低声问他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屋外不远处,谢明远立于树下,黑袍黑靴,身姿笔挺,动也不动。他本是邺齐宫内禁中的殿前侍卫,跟在贺喜身边已有整整十年,此次贺喜突然要来开宁瞧瞧那正在修的延宫,自然就一道跟着过来了。
贺喜望着手中之剑,半晌后嘴角一扯,开口道:“果然好剑。”
他低低的声音送入她耳中,搔得她耳垂都痒了起来。
张谦忙低眼垂头,“是臣多嘴了。陛下若是没事儿了,臣便……”
马车悠悠停在酒楼门前,沈无尘与狄风二人先下马,一人去前面撩起车帘,另一人去门口迎上来的小厮处,给了两串吊钱,让那小厮将马牵至楼后好生喂上。
英欢本是在车内闭目养神,外面那一吵一闹,虽是扰了她,可她却不愿多事,此时听见狄风问她,便轻轻掀了侧帘,看了狄风一眼,道:“无碍,直走便是。”
沈无尘看他一眼,笑着点了点头,然后向狄风比了个手势,自己骑马先行,狄风见了,让那小厮继续驾车,跟着沈无尘,他自在后面护驾。
贺喜看着她那笑颜,目光便再也挪不动,不答却道:“夫人也不像。”
似被大浪扑过一般,他的眼他的心,瞬间抖了一下。
英欢随意一眼望去,本是要放下帘子的手忽地一僵,停在了半空中。
贺喜半晌没再开口,待出了那院门,才止了步子,回头看着谢明远,道:“明日随朕进杵州城。”
贺喜扔了手中空杯,望着英欢,忽然伸手过去,拿了先前她只沾数滴的酒杯过来,眉峰斜斜一扬,褐眸泛黑,对她哑着嗓音道:“夫人不喝,我替夫人喝。”
前面街边一处店家,比旁的都显得精贵,甚是惹人注目。
狄风收剑回鞘,又低眼看了看它,口中一叹,“可确是剑中极品。”
那男人……
就这般望着她,一双冷眸星点陡现……
贺喜仍在马上不下,眼睛只盯着前面马车的帘子,一动不动。
谢明远默然不语,心中低叹一声,只得策马跟了上去。
谢明远在后面慢了两步,陪着贺喜打量这奉乐楼里面的百十分厅馆,见这楼上楼下宽敞明亮,动使各各足备,堂中饮酒之人纵是独自一人独饮,那桌上碗碟也俱是银盂之类。
谢明远见状,心知张谦此次定会是重罪加身,也便不敢多劝,身子侧过,让出道来。
英欢坐于车中,就听狄风在外面道:“不过小事一桩,公子无须这般客气。”
那人名唤王铭,在张谦幕下任都大提举茶马司一职,位低人微,昨日张谦惹得皇上龙颜大怒,他此时更是慌得不行,一路都行在最后,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结果。
然而胸口,却在一刹那间,燃起熊熊大火,烧得她整个人都红了。
那男子却不依不饶道:“在下生平最不愿欠人之情,还望公子赏个面子。”
英欢瞬间怔住,就看他将那杯子渐转半圈,随后端至嘴边,压着她先前碰过的地方,伸出舌头舔了两下,又慢慢送入口中,一点一点地喝了下去。
英欢长睫一颤,不禁垂眸,脑中又闪过那双似冰褐眸……
那女人从车中出来,背对着他,抬手轻轻拢了拢头发,敞着的衣袖顺着腕子滑下半寸,那藕瓣似的小臂在阳光下微微泛光,显得柔滑不已。
贺喜眼底又黑了些,“随朕一道来的谢明远,昨日寻遍了开宁城内的大小店铺都没买到这蒙顶甘露,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?”
他声音低且微哑,可字字都如利箭一般,穿过车板,窜入她耳中。
因是对杵州不熟,谢明远特意寻了前一日被张谦遣来杵州买茶之人,着他一同伴驾,入得这杵州城来。
然而心底里蓦地腾起一簇火苗,刹那间便将他整个人都烧透了。
他语调陡然间变得极冰冷,“你开宁府中上上下下的瓷器,全都是邰涗私窑出的!开宁城中买不到的茶叶,却能在江对面的杵州买到!你这颗脑袋要是不想要了,趁早直说!”
贺喜略侧了侧脸,看了谢明远一眼,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,望着前面马车,脚下一使劲,让身下马儿走得更快了些。
贺喜收回马鞭,盯着狄风看了半晌,才开口慢声道:“先前听府上人说,两位公子前一日曾让了一斟蒙顶茶叶给他,既是今日这么巧又碰上了,在下想趁此机会,谢过二位。”

英欢轻抿嘴唇,不再言语,一低头,唇沾了沾那杯中之酒,便放了杯子,浅笑道:“何公子莫见怪,我,不大能喝酒。”
她是什么身份,她身边从来不曾有过男人,对着她,能以这般张狂的口吻,说出这种话来。

谁都知道她这一声公子,唤的是谁。
谢明远本是不放心去一个不熟之地,但见他应得如此之快,也便不好谏言,只是上前挡在贺喜一侧,对沈无尘道:“还请几位在前面带路,我们在后面跟着。”
谢明远点头,“应是回去了没错,那般大张旗鼓的,臣不该看错。”
待前面走了几步后,谢明远才放心地让贺喜向前行去,他自己紧紧跟在后面,左右望了望,便压低了声音对贺喜道:“陛下何故今日如此不顾身份……”
贺喜面上还看不出什么,可谢明远心中早已暗自嗟叹起来,这奉乐楼的排场,竟丝毫不逊于邺齐国京中那些繁华酒楼,如此看来,这杵州一镇,当真是邰涗重地!
贺喜心口一动,望着她,手指轻划碗沿,“可是夫姓?”
贺喜已然坐回英欢对面,眼睛不看狄风,只是望着她,口中道:“是没有。”